此后的日子,河岸的蒙古包就热闹了起来。很多的蒙古牧民,都在排队领取他们的抚恤。
而他们最希望等到的,就是何瑾亲自发放物资的时候。因为这些天后,蒙古的牧民都知道,这位新任的达鲁花赤,是个慷慨又有趣的少年。
除了发放特定的抚恤物资外,何瑾都会送给那些牧民些不起眼的小玩意儿,要么是一把小刀,要么是一把小勺子,看到人家有小闺女的,还会送给人家一朵最廉价的绢花。
当然,遇到淘气的男孩儿,他就会给一串炮仗。然后看着那些孩童,兴高采烈地呼朋唤友,点燃了炮仗扔羊群里
最后的结果,自然是被大人揪着耳朵,狠狠地教训上一顿,何瑾就在远处笑眯眯地偷着乐。
而且火筛还发现,这小子已经能用磕磕巴巴的蒙语,跟牧民讨论今年牛羊的肥瘦了。并且跟那些千户百户的关系也很好,会将他装酒的皮囊笑着甩给对方,等对方不顾一切的痛饮时,又会跳着脚往回抢
最重要的是,达鲁花赤这个职位,也让他做得有声有色。
自从上次他处置了那位夜闯伤兵营的犯人后,便陆续有其他蒙古勇士来找他评理,小到一把刀该是谁的,大到两个万户之间的争斗,他都有道理让人信服。
让他奠定威望的一次,是他将一位残虐士卒、罪行累累的万户,当众狠狠揍了一顿。并且以达鲁花赤的名义,撤下了那人的职位。
那一次之后,部落里的人们才知道,这位达鲁花赤并不是虚有其名,而是真正握有着权力。
只是这所有的惊讶,都比不上那一次归来的震撼。
火筛想了很多天,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何明明自己打了败仗,丧失了五万余将士的性命,怎么经他那么一宣讲,自己非但不是部落的罪人,反倒成了部落伟大的首领?
他当然明白,这跟何瑾带回来的巨量物资有关。
可那些物资纵然能弥补,部落子民的伤痛。也不应该像现在这样,自己无论走到哪里,迎来的都是一片敬重感恩目光。
火筛伸手摸着那刮得青的脑门儿,一脸的迷茫却怎么也抹不掉。
他想不通,真的想不通:不明白为何一件清清楚楚的事情,让那小子一折腾后,就全然变了样
这一日,看着在草原上纵马驰骋、大声吆喝的何瑾,火筛再也忍耐不住了,骑着自己的战马就从后面追了上去。
然后趁何瑾没防备,一手就将他擒了过来。来到了自己的金帐后,一把将他扔在厚密的地毯上,迫切焦怒地开口问道:“到底怎么回事儿!”
一脸恼怒的何瑾闻言,不由就有些心虚起来,结结巴巴地解释道:“这个我也不想的哇,只是我这人魅力太大,用情又专一,我也没办法的啊!”
火筛闻言,不由眉头更加深蹙:“这跟你魅力太大、用情专一又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了,就算魅力大,我也不是随便的人啊”何瑾的表情很无辜,又小声言道:“虽然,我随便起来不是人”
“呃,不对,我的意思我绝没有民族歧视。只是,实在不想再娶一个媳妇儿了,又没有八个肾,而且女人其实很麻烦的”
火筛不由点头,道:“不错,女人的确等等,这跟女人又有什么关系?”
一下子,何瑾也疑惑了,道:“难道你不是问昨夜那日暮,闯入帐篷要糟蹋我的事儿?”说完,他就反应过来,狠狠抽了自己一巴掌。
不打自招啊!
那日暮不是别人,正是火筛的女儿
可就在何瑾以为火筛会勃然大怒,却不料人家只是脸色难看了一下,然后就摇头道:“不是在问你那日暮的事情。”
“是问你为何上次一番宣讲后,事情便大不一样?在你的口中,我怎么好像成了拯救蒙郭勒津部落的英雄?”
“不是那事儿就行等等,什么叫好像,难道你不是蒙郭勒津部落的英雄?”
嘴上说着,脑子里其实还在想着那日暮的事儿:自己闺女钻一个男人的帐篷,还被那个男的拒绝了,蒙古老爹就这么云淡风轻的吗?
不过草原儿女一向直爽大胆,再加上这是五百年前的明朝,女多男少貌似这样的事儿,经常在部落里发生?
想到这里,何瑾才有些安心,心思也转移了回来:“呃,那个两族交锋这么多年,死伤惨重。”
“而你最终悟到了和平发展才是主旋律,积极带领部落子民同大明和睦相处,难道还不算蒙郭勒津部落的伟大领袖?”
“我,我其实”火筛一时语塞,欲言又止。
何瑾就摆摆手,淡淡地道:“你其实没怎么悟到这一点,不过因达延汗那里逼迫甚急,你在固原又孤注一掷后玩砸了,才想着归顺大明,希望借助大明的力量,来延续部落的生存,对吧?”
“你,你早已?”
“嗯,我当然早就看出了这一点。”何瑾又是一摆手,大度地道:“不过,这又有什么关系?管他殊途同归还是歪打正着,反正眼下两族正按着这个路线走,不用在意那些细节的啦”
“可,可还有”
“还有?”何瑾就又摆摆手,但摆到一半时忽然就停住了。毕竟不是火筛肚里的蛔虫,只能尴尬地问道:“还,还有啥?”
火筛这个气啊!
不过,迫切想知道结果,他也就忍着脾气道:“还有我明明打了败仗,要投降大明,这无疑会让整个部落不满,你为何从未向部落子民说过?”
“就这个?”何瑾一愣,然后就笑了:“你自己都说了,讲出来只会让整个部落不满,会阻碍这次的和平谈判,为什么还要讲出来?”
“可,可这毕竟是发生过的事实。部落的子民们,有权知道真相”
听到这里,何瑾的脸色就认真了许多,悠悠看着火筛,道出了一句话:“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火筛闻言,不由面露鄙夷道:“你们汉人,难道就喜欢用这等愚民之策,来达到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
“嘁最怕的就是你们这种人,本来好好的一段话,不懂装懂还曲意解读。”
何瑾就摊摊手,道:“这句话中的‘可’,是容易的意思,而不是可以的意思。正确的解读是,让百姓做某件事儿很容易,但让百姓们知晓理解做某件事儿的原因,获得真正共识是困难的。”
“你结合下眼下的情景,是不是很一语中的?”
“生来就被灌输要跟汉人打杀拼命思想的牧民,忽然让他们放下手中弯刀,通过和平贸易来解决争端,你觉得有多少人跟你一样见多识广、思想包容的?”
火筛一时哑口无言,总觉得何瑾的话很道理,但又感觉怪怪的。
但何瑾却不在乎,继续言道:“你呢,是蒙郭勒津部落的领袖,有权力命令他们,也有义务为部落延续做抉择。既然已找到了一条道路,就想方设法去做成呗。”
“这事儿做成了,你就是蒙郭勒津部落的先驱,是带给他们幸福祥和的一代雄主;办砸了,你就是抛弃蒙古族骄傲,投敌背叛长生天的恶贼自古成败论英雄,这个你总该明白的吧?”
说着,他又拍了拍火筛的肩膀,道:“你现在最该做的,是如何把事儿办成了。而不是想着给每个牧民揭露真相、获取共识。”
“那,那我应该怎么做?”一大堆的歪理邪说砸过来,火筛半信半疑,目光渐渐又变得呆滞了,声音都有些迷茫。
何瑾就忽然邪魅一笑,犹如一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