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实打’和‘用心打’这两个命令,在寻常人耳中或许并没有什么差别。可对于大明朝的官员来说,就是生与死的鸿沟。
当下令的太监脚尖儿张开,喊‘着实打’的时候,官员们还不用太担心。因为这可能会将人打至残废,却不会要了人命。
可当下令的太监脚尖儿闭合,喊‘用心打’的时候,官员们就要担心自己的生死了。因为这代表着,人家要动真格儿的了。
真的,千万别怀疑锦衣卫廷杖的本事儿。
磁州刑房里的老宋和老吴,打板子的功夫就已出神入化。更别说拿着朝廷俸禄、心无旁骛练习廷杖的锦衣卫了——国家级的专业选手,比起市县一级的选手,只强不弱。
“昏君!”
“乱国佞臣!”
“大明江山迟早亡于尔等手中!”
“自古人生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我等忠烈之臣,今日虽死,却死得其所!”
随着萧敬一声令下,左顺门前的气氛陡然紧张悲壮起来。
即将再度受刑的官员们,彻底放开了君尊臣卑的礼法束缚。一个个面色激愤,怒斥弘治皇帝、内阁大学士当然更跑不了,何瑾那个罪魁祸首。
就算剩下那些不用受刑的官员,态度也开始有了极大的转变。
兵部尚书刘大夏,便放弃了之前的和稀泥方式,言辞激切地劝谏道:“陛下,陛下此举万万不可!”
“无论这些朝臣如何出言不逊,本心也是为了大明江山社稷。若如此因言治罪,岂非断了大明之言路?”
就连何瑾的铁杆儿大哥王华,也忍不住拜伏在地:“陛下向来宽仁淳厚,乃圣贤明君,焉不知防民之口甚于防川”
一时间,在场之人除了勋贵武官和皇亲国戚,所有文官纷纷请求弘治皇帝收回成命。场面立时变得不可收拾,甚至还有人喊出要代为受刑的请求。
其中也包括了三位内阁大学士,虽然他们坚定通商互市的立场,却没想到弘治皇帝会用如此酷烈的方式,强硬地贯彻其意志。
然而,弘治皇帝只深深看了一眼身旁的朱厚照。
淡漠面上的冷厉非但没有消融,反而更随之凝沉起来。面对朝臣的纷杂不停的请愿,他内心再无一丝波澜,似乎一瞬间理解了孤家寡人的涵义。
可就在锦衣卫已再度将廷杖高高举起,人群中忽然蹿出了一个身影,扯着高亢的嗓音儿,哭声震天地嚎道:“陛下,万万不可啊!”
这样的声音弘治皇帝原本已懒得搭理,可看到那人竟是何瑾后,心头怒火瞬间如天雷勾动了地火,狂猛地燃烧起来:场中所有人都有资格请愿劝谏,唯独你这小子不行!
难道真以为朕已老眼昏花,看不出此时廷杖这一幕,就是你利用了太子弄出来的?!
这事儿朕没找你算账也就罢了,你还有脸出来当好人?
愤懑不已的他当即忍不住,露出了一个比风雪还冷的笑容:“何卿家,朕倒是真想听听你的理由啊”
唰唰唰
所有人的眼神儿,全都投到了何瑾身上。
而这倒霉少年的神情,竟还有些委屈,道:“陛下,这么些个鼠目寸光、包藏祸心之徒,只是简单打死了,岂非太便宜了他们?”
嗯?
这话一出口,整个左顺门都沉寂了下来。只有风雪仍在吹号,刮入人的脖颈当中,随即化为了水,然后猛地一机灵
“佞臣!”
“狗贼!”
“竖子该杀!”
“我等从未见过,如此阴毒狠辣之人!”
铺天盖地的咒骂声瞬间爆发,别说那些本就恨何瑾入骨的官员,就是之前还支持他的也忍不住大骂起来。
甚至勋贵武官当中的张懋、朱晖等人,也不由得唾了一口:“这小子我们还是想法子赶紧弄死算了!”
弘治皇帝闻言,也足足愣了一大会儿。
好不容易反应过来,才抬手示意锦衣卫和东厂干事维持起秩序。待场面终于平静了一些后,连忙开口问道:“此话何意?”
“臣的意思是,嗯陛下知道今日一旦打死这些朝臣,会有什么后果吗?”何瑾看样子还没组织好思路,只能先这样来了一句。
这可一下犯了弘治皇帝的忌讳:朕难道不知一下弄死这么多朝臣,十几年的仁君名声,就会毁于一旦?
而且,后续还会给朝廷体系的正常运行,带来诸多不利的影响。
好在何瑾说完这话,未待弘治皇帝开口,又急忙说到:“陛下莫要误会,臣的意思是也不知一种狗屁风气,是如何盛行开来的。”
“反正今日陛下打死了这些朝臣,他们非但不会被钉到青史的耻辱柱上,反而立即会以敢于廷争而声闻天下。”
“甚至陛下可以发现,大明廷杖还导致了一种副作用。嗯就跟眼下的左顺门一样,愈发让这些官员有恃无恐。就跟一群偏执狂似的,不管朝廷讨论的决策是对是错,纯为反对而反对。”
这话比起千篇一律的求情来,倒是一个十分新奇的角度。而是提出的问题,也的确让弘治皇帝百思不得其解。
不由得,他就被吸引了进去,点头道:“你继续”
“臣没啥好继续的,反正坚决不能便宜了他们!”
何瑾就咬牙切齿,一副要啃了那些官员的样子,道:“哼,简单打死了他们,却让陛下背负昏君的骂名,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届时他们虽然没了官职,却在士林中却有了莫大的声望,俨然就是士林中的领袖,还会成为一方官府都不敢招惹的豪绅。”
“如此子孙后人又得官场的照拂,接连不断地欺君罔上此等风气断不可涨,陛下一定要从根源入手,彻底铲除这股不正之风!”
这一下,弘治皇帝不由兴致更浓。
此番他之所以这般强硬,就是怕官僚集团的权力侵夺了君权。可如何瑾一分析,事情果然是那样,大明朝的官场风气很是不正!
且假如自己一意孤行,非但只会加重这等风气,还会让这一朝局势立时动荡不已,大好场面迅速滑坡。
“那你的意思是?”
“杀人太没技术含量了,臣的意思杀人就要诛心,要将这些所谓忠臣的丑恶嘴脸,死死钉在青史的耻辱柱上!”
何瑾说着扫了一眼那些官员,蔑视道:“请愿抗议可以,但要有理有据有节,不能失了臣子的本分。尤其像丁侍郎那种,将陛下和满朝文武当傻子玩儿的,更是要予以严惩!”
听这小子说了半天,最后矛头竟转到了自己身上,丁永当即不屑一笑,唾了一口血沫道:“无耻狗贼,真如狂犬吠日,不知所云。”
“老夫所为可昭日月,千百年后自会有人公断。你这狗贼摇唇鼓舌可杀我身,却诛不了我的心!”
何瑾见状,却摇了摇头笑道:“千百年过后,人们都很忙的,没空儿去记你这货的虚名。另外,都到了这个时候,咱多一点真诚,少一分套路不行?”
说到这里,他语气一下阴沉起来:“真以为你那点画画肠子,能瞒得住世人?”
“你,你什么意思?”望着那淡然却锐利的眼神,丁永这时竟有些胆怯心虚了,再无之前的大义凛然。
“朔望朝参的时候,我记得丁大人可没反对通商互市。如今却一下成了请愿的领头人,诸位难道就不觉得事有蹊跷?”
何瑾哈了一下冻僵的手,从怀中抽出一摞书信,不屑道:“别说什么通商互市动摇国本,你们其实比谁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