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昭歪了歪头,偷眼越过红鸾卦签,瞥向眼前这位阴神。
这个木头神躯并不看她,他比她高得多,一双漆黑无光的眸子直通通从她头顶望出去,不眨眼,不呼吸,一动不动。
简直就像是一具被人从别处搬过来的人偶。
云昭回眸望向神龛。
只见太上本神手中的供品包子掉了下去,嘴角微抽,语气复杂:“……我也太不矜持了。”
云昭:“……”
大神官率先缓过劲来,暗中与皇帝交换眼色。
皇帝眸光微闪,轻轻摇了下头——情况未明,绝不可再有任何忤逆神明之举。
大神官深吸一口气,重重以额触地:“恭贺太上,红鸾星降,喜得神妻!此乃我大继之福啊!”
众人齐呼:“大继之福,恭贺太上!”
晏南天面色惨白,瞳仁剧烈颤抖,他扯开唇角,无声低喃:‘不,不可以。’
场间最镇定的当属云昭。
毕竟视野被红鸾卦签遮了大半,很影响她调动情绪。
她抬手摘下那支签。
刚摘到手里,眼前骤然一花——那木头神居然又给她贴了回去。
他动作太快,谁也看不清。
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地。
云昭抬眸瞪他,却见他依旧睁着一双不眨的黑眸,视线从她头顶平平掠出。
云昭:“……”
她飞快地再次将它摘下。
还没捏稳,额头便又“咚”地一痛——又被这木头神贴了回去。
云昭瞪向神龛。
他幽幽叹了口气:“我办事,总是负责到底。”
云昭只好生无可恋地顶着那张签。
神婚是真正的大事。
一时之间,皇帝百官与众神官也无法拿出个章程来。
太上本神已经不耐烦了。
他敲了敲云昭的肩膀:“走。”
云昭不解。
他无奈到不行:“你不走,‘我’也不走。‘我’要一直盯着签。”
云昭:“……”
她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对众人说道:“大婚,我与太上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尽快。明日可能紧了点,不如就后日。”
众人:“……”
“哦对了,”云昭补充,“大婚那日,所有炉子里都要放橘皮!每一只香炉都要!”
好叫晏南天知道,她心眼更小,更记仇!
她就是个小人,得势便猖狂!
放完话,云昭顶着红鸾卦签,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向后殿走去。
那木头神果然跟着她。
她走一步,他也走一步。
他步子比她大得多,很快就移动到她前面。
他往后退一步,又到了她后面。
来来回回对不准。
云昭:“……”
他本神也挺无语。
“哎,”他戳了下她的肩膀,“我不是没要求的,你回头要跟他们说。”
云昭表示洗耳恭听。
他指了指后殿:“看见没有,整个殿里不是白惨惨就是红闪闪,你说怎么住人?我早就忍无可忍。”
云昭非常理解他的不容易:“行,你说换什么样?”
他笑吟吟地,神色十分期待:“大红配大绿,能镶金边的地方全镶上!夜明珠不怕多,能摆多少摆多少!”
云昭:“……”
她忍不住偏过头,看了看他本体那张淡漠出尘、睥睨众生的脸。
是他要的,这说出去谁信?
杀神灭口
“父皇!”
晏南天伏地不起。
皇帝轻轻挥了下手,殿中的太监宫女静静躬身行了个礼,悄无声息倒退而出。
殿门阖拢,未发出半丝声响。
皇帝没说话,视线落在这个儿子的后脑上,仿佛带着一点探究的质量,又仿佛轻若鸿毛。
许久,眼见儿子的肩膀已微微发颤,皇帝终于轻叹一声:“起来吧。”
晏南天起身,薄唇抿到发白。
他长长揖下,沉声道:“神婚之事,儿臣恳请父皇三思!”
皇帝意味深长地盯了他一会儿,缓声问:“你不信神?”
晏南天笃定摇头:“儿臣绝不相信是太上显灵。”
“那么多眼睛看着。”皇帝哼笑,“不信也得信。”
太上显灵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当今圣人治国有道、福泽深厚,已得到世间真神认可。消息一出,底下经年积累的那些怨气与动荡自会不攻而散。
倘若敢对天下人说,太上正神竟被什么奇门诡术给操纵了——只怕明日便要群雄并起,天下大乱。
事情既然已经发生,自然只能让它对自己有利。
晏南天蹙眉:“儿臣知晓。但……”
皇帝摇了摇头,指着他鼻子骂:“朕不是没有告诫过你,莫要把亲家得罪太狠,你非不听!”
晏南天蓦地抬眼:“父皇难道认为是……”
“呵!”皇帝哼笑,“朕还能不了解云满霜?一看他那表情,便知道这老小子心虚有鬼!在太上殿里动了手脚的,八成就是他。”
——猜对了事件,没猜对时间。
闻言,晏南天心头惊跳,疾疾垂睫掩饰。
竟是云满霜?那日,自己分明已经成功说服了他……是哪里叫他起疑了?
当着皇帝的面,纵有千般疑问也只能强行压下,晏南天苦笑道:“是我让岳父失望了。”
“是他心肠太硬。”皇帝叹息,“毕竟那个也是自己亲生骨肉,他就真能不管不顾!他不肯点头,纳进你宫中的便只是民女温暖暖,而非云氏家族的云暖。”
晏南天抿紧唇角。
“你呀——”皇帝又叹,“连两个女人都安抚不好,可想过将来三宫六院怎么办?”
晏南天一惊,撩起衣摆磕跪在地:“父皇春秋鼎盛!通天塔成,您便是人间圣皇,万寿无疆!儿臣绝不会有三宫六院,也从来不曾设想!”
皇帝轻声哼笑:“一娇妻一美妾足矣?”
晏南天咬牙抬眼:“不敢瞒父皇,儿臣舍不得阿昭。儿臣想求阿昭回头——还望父皇收回成命,儿臣不想娶侧妃了。”
皇帝轻嗤一声,说不上是嘲讽还是失望。
他望着自己这个最出色的儿子。
终究还是太年轻,处事黏黏乎乎的。
不过这样也好哇……心思不在别的地方。
“太上神婚,岂是儿戏!”皇帝语重心长地教导晏南天,“你是储君,凡事首要考虑的该是江山社稷。借着太上显灵之威,那些不好办的事,都该办顺——脑子里那些儿女情长,先都给朕收了!”
晏南天正色俯首:“儿臣知罪。”
皇帝抬手拍了拍儿子的肩膀:“朕知道你不好受。但这天下都是你的天下,将来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找不到?”
晏南天并没有受到安慰,他强颜欢笑:“是。”
“朕知道你和小云昭感情好。”皇帝安慰道,“看开些,不过是桩有名无实的神婚罢了,何必往心里去!”
闻言,晏南天本就苍白的脸色霎时又白了三分。
——不过是个有名无实的侧妃罢了。
——何必往心里去。
晏南天刚踏入东华宫,温暖暖便怯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