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倒不是。”
鹿瑛也知道她与白池好,打这头撕过去,有?些艰难。还?是该从安阆那头撕,“我说的是安家。姨妈早不在世了,他们与咱们家,能有?多亲?这些年,还?不是因为安表哥使着咱们家的钱才勤着来往的。我怕他们往后?放着你不管。你不知道男人,心?里没有?你,可是半点恩情也不顾的。寇立的意思?,爹替你备了那么些嫁妆,不该都?带到他们家去,要在别处存放一些才稳妥。”
妙真重提起警惕,试问:“那我要存放在哪里?从娘家带出来的东西,总不好还?存在娘家。”
鹿瑛假作为难地两面看看,“你要是放心?,将那两处田庄的地契存在我们这里。这才是长远的东西。”
窗外的雨忽然?大?了,砸在瓦片上“噼里啪啦”的,把妙真揪着的心?砸下?去,她总算确定了鹿瑛的心?思?,绕着圈子说下?这么一箩筐话,无非是叫她愧疚,怜悯,感激,最后?心?甘情愿地把地契交出来。
人怎么这般会算计?也终于在被窝里觉着一片恍惚的凉意。
这一段沉默也叫鹿瑛忐忑,她几乎是又要哭,把声音放得又低又柔,细细的,听着就叫人心?酸,“你不放心?就算了。钱财的事,是该谨慎些。”
这话要是给寇立听见,又该埋怨她骨子里没主意。可她毕竟爱了妙真小半辈子,猛地停顿,都?不免会立不住,打个摇晃。
因为这一个“摇摆”,妙真反而心?软起来,她得到的业已比她多了那么多,分一点出来,其实?不要紧。
她嘴里说:“你虑得比我周全,我就是不会打算。等我回?头把那几份地契抽出来,给你存放。你们放着,也可以拿去押笔钱做生意,往后?不要叫姑父姑妈小看你们。”心?内无可挽回?的凉了几分。
这事情就算是定下?了,鹿瑛喜出望外,回?去告诉寇立,都?是高高兴兴地盼着妙真出阁。
离歌别宴 (〇九)
如今只有妙真高兴不起来, 的确是心甘情愿的受了算计,可这“心甘”,总有份无奈在里头。
她把这事说给良恭听。身边的人从这日?起,仿佛都藏着些她从不知道的心眼。白池不必说了, 花信那丫头, 成日?就盘算她的月钱赏银,要不就是挖苦白池, 旁的事?她并不怎样理解和挂心。除了良恭无人可诉。
良恭猜到她少不得是要答应寇立夫妇, 也算是瞧出来了, 这人不但蠢, 还死要面子不肯承认, 不能说她蠢。
说到底是人家的家务, 他不好狠说, 站在那里不开口。
妙真又?瞟他一眼,“你?说话呀,这会你?又?不说了。”
良恭又?是吁气又?有点怄,“我说什么?我那天才同?你?说叫你?堤防着点, 你?也分明是听明白了的。一转头, 还不是中了别人的圈套?况且这圈套也并不怎样高明,你?难道是睁眼瞎么?”
在妙真就是重话了,“你?教训我?我的东西,要你?来管?”她不肯认账,便借题发挥。
他只得把那口气又?往回?咽, 腆着脸笑, “小的怎么敢呢?你?才是主子, 你?是活祖宗,你?做什么都是对的。”
妙真这会没力气同?他生气, 她的力气给鹿瑛抽走了一半,对鹿瑛和她自己?都没办法?。她把自己?抱着,转向?窗看外头的天。
碧青的天被四面屋檐裁成规规矩矩的一块,上有灰的云,像是烧了个小洞出来。日?子就是从这小小的洞往下撕,从前的锦绣,一撕到底。
她何尝不晓得自己?蠢?心里头也过不去,把这毛病赖到尤老爷头上。做爹的手?散成那样,做女儿的能好到哪里去?
她是继承了尤老爷这一处缺点。可本是同?根生的鹿瑛,似乎并没有继承尤老爷爱她的那份心。这份手?足情,到底在她心里有了些如鲠在喉的意味。
他们坐在她的卧房里,都有种一言难尽的消沉。良恭是消沉惯了的,见她安静得异常,心里反倒不自在,好似也陷入个异常柔软的境地?。
他走去外间?将个点心碟子端进来,自己?拣了一块吃,故意把嘴砸得叭叭响,“这糕子真是不错,你?吃点?”
妙真横过他一眼,仍将下巴墩在胳膊上,“不会宽慰人就不要说话,傻兮兮的……”
这倒说准他的缺憾了,他那张嘴花言巧语什么都会说,唯独不会说心里话,只好沉默下去,在碟子里扒点心渣滓吃。
妙真在窗户上喃喃自语,似乎是想说服自己?,“我也晓得不该遭人算计,可鹿瑛是我亲妹妹。我从小就没了娘,太?太?是她的亲娘,却把我抱到房里去当亲生的养着。小时候我不爱吃饭,是太?太?捧着碗满屋追我。鹿瑛其实也不怎样爱吃饭,不过太?太?不得空管她,只叫奶母管她。渐渐的,鹿瑛吃饭从不要人哄了。我欠她的也实在太?多了,补偿她一点钱,没什么大不了的。”
良恭再多讲,就有离间?的嫌疑。他不好再多嘴,只觉有点噎得慌,倒了盏茶咽点心,“既然你?自己?想得通,别人就没什么好说的。别在屋里窝着了,我套上车,带你?外头逛逛去?”
“我不想去,没意思。”
这事?还是有些大了,连逛也不想逛。
良恭只得另想主意开她的心。谁知他还没开口,妙真又?先开口,顺带踢了他腰眼一脚,“人都自私自利,我也是,你?也是!”
“哎唷!”其实并不怎样疼,反而是一种麻酥酥的感觉。他抚着腰转头,故意嚷给她听,希望她听见能高兴一点,“我又?哪里招你?了?”
妙真歪着眼噘着嘴,“难道不是?你?到我家?来,到底是为什么?你?心知肚明!”
问得良恭一阵心虚,不端正地?笑起来,又?待要玩笑着糊弄过去。不想妙真顺着榻爬到他面前,炯炯地?盯着他眼睛,“你?别扯谎,我不拆穿你?罢了。”
要是他肯说是为她而来,哪怕是动?她的歪念头,妙真也能宽恕他那点霪心。
在这个时候,别管是什么不正经的心,只要是为她这个人,都算一点安慰。
她的衣袖扫在他手?背上,飘飘渺渺的,有些撩拨的意思,蹭得他手?心里一阵发热。他不说话,起身避开了。
知道她根本只是胡猜,其实是想套出她想听的话。可他不能说,有的话说出来就不能改,又?没有能力去担待。
沉默中倏见花信立在窗外,“良恭,林妈妈叫你?。”
他待要过去,被妙真嘱咐,“你?别把这事?情告诉林妈妈,她一定要回?去说给老爷太?太?听。”
良恭点头应着,绕廊踅入林妈妈房中。但见林妈妈在椅上坐着,脸上摆出些威严,难得一见的架势。
这妇人平日?总是病歪歪的样子,今日?这态度,摆明是要教训人。他马上端得谦卑稳重,走去行?礼问安,“妈妈有什么吩咐?”
林妈妈将茶碗搁下,拢着衣襟,“你?在姑娘屋里做什么?我方才还看见你?在姑娘房里吃点心吃茶,逍遥得很。简直不像样,姑娘是爱大家?一起玩闹,你?也该有分寸,你?还当你?是尤家?的少爷呀?”
她说起来就不停,根本就不给人辩解的机会,“人贵在有自知之?明,你?是读书?的人,一定比我们这些不读书?的老婆子晓得这个道理。我不好多讲,安大爷高中的信只怕就到常州了,我们也该打算着回?去了,好筹备姑娘出阁的事?。”
她又?端起茶来,心也跟着跳到淡淡的茶汤里,“也不知道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