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缪尔清点好要用的东西,转头看见萨娜已经把乌拉卡拖到藤床上了,正衝她晃空荡荡的药剂瓶子。这可真是帮了大忙,精灵从来不是以力气见长的种族,她最近才能使用的天赋能力举起一隻药剂没问题,但要托起一个成年女人那实在太为难那些幼苗了。
乌拉卡受的都是些皮外伤,斯缪尔轻车熟路地给她处理好,以奥修斯人的皮糙肉厚程度一觉睡醒再饱饱吃上一顿就能活蹦乱跳的了。而萨娜身上那些魔法和魔兽导致的伤就麻烦的多,能处理这些伤势的材料太过昂贵,只能慢慢养着,索性她自身的适应性还不错,伤口没有恶化趋势,正以稳定的速度缓慢愈合。
“听说你引荐了新人。”
“你居然有空关注这种事。”萨娜对女精灵用天赋能力製造出的一盆藤蔓很有兴趣,不住去逗它,引得它烦躁地挥舞细小的触须鞭打萨娜的手指,但连条红痕都留不下来。
斯缪尔无视了藤蔓传递的求救信号,基本药包都配置好,她难得有空闲靠在椅子里歇一会儿,此时难免有些懒懒的。
“林标头特意来问我你是不是撞坏脑子了,不过看起来还好。”
萨娜顿住,再次确认:“他特意来问?”
斯缪尔阖上眼点头。
“真是叫人不寒而栗。”萨娜扯了扯嘴角,心想林对她估计又要有新的安排了,僵在半空的被细藤缠了个严严实实,细藤好像天真地认为这就能让她动弹不得了。
“只是一时兴起,没什么特别的意思。”
斯缪尔轻轻睁开眼睛盯着虚无的一点,指尖描摹扶手上的木製纹路,轻轻道:“那孩子不适合去上面。”
萨娜的手指从藤蔓的拘束中挣脱,她不再去逗它了,回答:“可他不想在下面呆着呢,你知道他?”
“我记得每个人在这里待过的人。”
斯缪尔的回答淡淡的,可内容却不是一般的沉重,萨娜默然了一会儿,忽然有个问题想问。
“这里到底有多少人?有个老奴隶告诉我他当了三十年的奴隶,这些年里又有多少人成了奴隶呢?”
“我没数过。”斯缪尔偏头迎上萨娜困惑的目光,低声喃喃:“一个人的一切可以用数字去取代吗?时间可以用数字描绘清楚吗?痛苦和悲伤可以用程度比较吗?”
萨娜隐约知道她在说什么,可是也不是很清楚,她说:“我们人类是这样计算的,大部分人。”
“所以你们不懂得爱惜自己。”女精灵眼中含着淡淡的哀色,她叹:“生命长度的不同也许是让我们互为异族的根本原因,当你们把本来就短暂的生命更加简化、单纯化,你们就再也没办法触碰到生命美好的本质。”
萨娜定定地看着她,作为长生种的精灵生命动辄数百年,而人类不过几十年就结束了。
“所以你一直在笑?用笑去感受生命的美好?即使在这里,即使遭受这种对待。”
“你们总是这样充满愤慨,不满。”斯缪尔察觉到萨那眼中跳跃的火焰,此刻女孩眼中的火焰比任何时候的存在感都要强烈,她点点自己刻印在唇角上的微笑,缓缓道:“这不是一切。”
然后又把修长的手指贴在脖颈繁复的血狼烙印上。
“这也不是一切。”
浅绿的眼眸犹如万古幽潭中一捧清水,不曾被发现过,也不曾被玷污过,更不曾留下任何人的身影。
“萨娜,未来还有更好的东西在等你,别让那些浮躁的东西充满你的生命,不然当幸福和美好眷顾你的时候,你还有什么余地去回应它们呢。”
萨娜有些不能直视斯缪尔,眼角微微颤抖,声音轻的像是飘了出来的。
“说得它们好像真的会有一样。”
女精灵的声音从背后响起,依旧那么平和淡然。
“母神给予世人的,不可能只有苦难和悲哀,在很多人的生命里,它只是有点过早的到来了罢了。”
萨娜心头一颤,忍不住回头望她,轻声问:“那你呢?你也一样吗?数百年的苦难一起到来,多么可怕……”
斯缪尔露出了真切的微笑,真真实实,不单是被刻在脸上的笑,有如同阳光透过新叶的生命感,她轻抚胸口,舌尖一半含着苦味一半含着欢欣。
“在我的生命里,它们一起到来。”
萨娜心想,斯缪尔的灵魂应该是纯洁无垢的,就像比童话故事里的妖精一样,远比我这个所谓的圣血更加名副其实——她对生命保持的慈悲,对苦难回以的坦然,困顿了包括我在内的很多的人宿命之苦,在她这里被轻而易举地分为两分,一份是已经到来的苦难,另一个必将到来的幸福,让人相信每个人都会得到自己应得的一切,比任何宗教宣布的永世荣耀与幸福都更加令人信服。
可是她却忘了一点。萨娜定定地想,心中做出最后的反驳:就算幸福真的会在苦难之后到来,可是人真的能活到那个时候吗?就像她说的一样,人类总是愤懑又不满,因为人的生命实在太过短暂,没有时间去等待苦难自行度过,所以才想要拚命打破它、改变它,而对现实的不满正是最强大而直接的力量,所以在她眼里,人大概就像是灼灼燃烧的火焰,把好的坏的全部卷入无尽火焰里,顷刻之间就燃烧殆尽了。